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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马古道”老镇丽江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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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的街市情趣盎然,给古城增添了意味无穷的俗世乐趣。历史上,丽江古城是滇藏贸易的重镇和中印贸易的枢纽。位于古城中心的“四方街”是个远近闻名的集市,过去,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撑一顶很大的红油纸伞,从街西面的狮子山望下去,四方街在高原的蓝天下闪烁着一片夺目的红光,煞是好看。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一、老城之韵

  多年来,我的田野考察范围除了那高山大岭、莽原深峡,自然还包括那生我养我的古城小镇──丽江大研镇。但这种田野考察与浪迹山乡的考察又有区别,是一种重新踏上石板路,寻找逝去的旧梦,审视和发现尘封岁月中遗落的故事,感受新的阳光月色的精神回归之旅。 

  我从多年的田野调研中得知,丽江古城最初是在日聚夕散的乡村露天集市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的。纳西语称丽江叫“衣古堆”,一般译为“江湾之地”;最初称丽江古城叫“衣古芝”,意为“衣古地的集市”;有些金沙江沿岸的纳西人也称古城为“衣古”;而丽江坝区农村的居民则多称古城为“古奔”,意思是“用背来的货物做生意之地”,或认为是“粮仓之村”。从小时到现在,乡下农人都喊我们“巩本若”,即“城里(男)人”之意;而在城里,我们“告肯”的男子则被称为“告肯若”,女的称“告肯美”,过去古城人都以这种居家所在地段来指称人。家住大石桥附近的人就是“阿溢灿若”(男)或“阿溢灿美”(美)。

  “衣古”过去也指现在位于古城北面象山之麓的“吉瓦村”,这是个很清幽的村子,我有亲戚在这个村,多次去过此地。那里有很多泉水从大树和古岩下迸涌而出,形成一道道清流,因此汉语称这村为“清溪村”,纳西人又称这儿的泉水为“神米吉”,意为石榴水,是因为过去村中多石榴树,还是取其清溪流荡如石榴状,尚未知晓。此村附近形成了丽江古城最早的集市“衣古芝”,古城的汉语名称在元代是“大叶场”,明代称“大研厢”、清代称“大研里”,民国称“大研镇”。“大研”一词,民间相传是因古城所在的台地因形似大砚台,城西南又有神圣的文笔山,著名的明代纳西土司木生白便取其巨笔大砚、文脉旺盛、地灵人杰之吉祥寓意而取古城之名曰“大砚”,古音“砚”“研”相通,因此后来就写成了大研。

  明代是纳西族历史上一个重要发展时期,深得明王朝信任和倚重,被视为“西南屏障”的木氏土司相当开明,不闭关自守,积极引进中原汉族地区的生产技术和文化教育,广交中原名士,从内地引进文、医、教育、建筑、开矿、艺术、工艺制作等方面的人才俊杰到丽江。明洪武十五年(公元一三八二年),在古城设“丽江军民府”府署,丽江古城很快成为纳西族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木氏土司建筑了规模宏大的宫殿式建筑群,如以石和木为材料建盖的3座大型牌坊、木家院、皈依堂、玉皇阁、三清殿、光碧楼、经堂、家庙、万卷书楼、玉音楼、议事厅等。

  木氏土司在建造自己的宫殿式建筑群和建构古城时,虽模仿中原风格,但又不忘将它植根于地方和民族传统,未像大理城等效法中原“方形根基”的传统建筑模式,始终保持自然形态平面。木府的座向未按照以“座北朝南”为佳的中原风水理论,而是根据纳西族喜欢朝向太阳和东方属木,木原为纳西东巴教中的神秘崇拜物,(明朝洪武皇帝将“木”赐为纳西土司之姓,真有天作之巧)因此欲得“木”之气而盛的想法,座西朝东。明末到丽江的大旅行家徐霞客曾记曰:“丽江诸宅多东向,以受木气也。”古城周围也不筑城墙,我小时就听一些老人讲,不筑城墙的原因是木氏居于城中,一筑城就将形成一“困”字,无异于把“木”困住。后来研究丽江历史文化,知道木氏土司不筑城墙的做法与他们那种不想坐井观天困守边隅,力图容纳百川之河,海阔天空地发展的思想和他们广纳天下俊杰,博采众家之长的开放襟怀和明智策略是一脉相承的。清廷在丽江实施“改土归流”后,曾一度在古城筑城墙,但后来很快处处坍塌,百姓也不以为然,很快这短命的城墙就了无踪影。看来历来笑纳四方俊杰、八面来风的丽江古城天生就讨厌中原很多古城那种困守一隅,封闭萎缩的小家子气。

  木氏土司府门迎东方朝阳,背枕狮子灵山,在狮子山上遍植柏树,我听不少老人讲过,木府在狮子山上还养过纳西人所崇拜,并被视为门神的老虎,至今木府院内还有一个被称为“拴虎石”的钟乳巨石和一棵古树。小时听老人讲,木府的老虎曾走失,逃到南面的“拉趣瓦”村一带,被村人抓住。后来木府责成该村赔偿老虎而形成这个地名(“拉趣瓦”意为“赔偿老虎之村”)。如今狮子山上还有一大片古老的柏树林,是古人笔下著名的“丽江十二景”之一“黄山古柏”。这一片墨绿色的柏树苍劲挺拔,气象萧森,在烟霞明灭中无言地俯视着古城的沧桑巨变。除了这一片古柏林,当地民众在二十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义务栽种的大批柏树也日益茂盛,形成了密密匝匝,郁郁葱葱的柏树林,狮子山可以说是一个吉祥的柏树林之山。在晨曦霞光和薄暮烟霭中,从狮子山极目下望,古城一大片栉次鳞比的民居瓦房呈一片与天地混融的黛青色,宛如细浪绵绵的一片苍青色深湖,又如铺开的一幅巨大水墨画,苍苍茫茫,如梦如烟。我如今每次回家,都要到柏树林中俯瞰古城,领会这在孩提时的匆匆步履中被忽略了的美。

  木氏土司的府第虽巍峨壮观,模仿中原王者气度,但也没有落入中原皇宫帝苑“居中为尊”,一切其它建筑皆须围绕王宫而建的俗套,它僻处城南一隅,而作为全城中心的则是商贾云集的四方街,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星光般从四方街这一最明亮的商贸中心向四方八面辐射。从中可看出古城最初形成于乡村集市,最终也因商业贸易而繁荣。这与古城千百年来作为“马古道”重镇的历史密切相关。

  走进大研镇,便走进了一座独立不羁的边城,它有别于中国任何一个王城,未受“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途九轨”的中原建城礼制影响。城中无规矩的道路网。而是依山就水,不求方正,不拘一格地随地势水蕖建房布街,房屋层叠起伏,错落有致;道路亦结合水系顺势而建,曲径通幽,不求平直,形成空间疏朗和谐的街景;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中又常常别开生面地辟出宽阔的街头空地,可供居民余饭后的休憩,又延伸了古城的集市贸易空间,还使城中建筑物和街道显得舒展有度,整体和谐。整个古城结构自由活泼而充满灵气,既有山城风貌,又有水乡韵味。古城结构空间变化无穷,形式活泼多样,古拙与精巧相得益彰,充溢着自然的灵气。它虽得中原建筑神韵,但又不照搬古代中原王城的建制和模式。在总体结构上融进了纳西人传统的自然审美观和生活的情调意趣,使其成为一个自然流畅,人情味浓郁的边地古城。

  水是丽江古城的灵魂,古城的水来自城北黑龙潭公园象山脚下,泉水从无数山麓岩石隙缝的泉眼中迸涌而出,形成近四万平方米的黑龙潭水面,纳西人称这水叫“古鲁吉”,民间有的解释为“如马群般奔腾的水”,有的解为“九龙水”,如黄瑞璧老人就作这样的解释,说“古鲁吉”有“九龙治水”的含义。这些解释皆从“古鲁吉”三字的谐音而来。“古鲁吉”流出黑龙潭,汇成玉河,在双石桥(又称玉河桥)处一分为三,形成西、中、东三条河流,继而又形成无数水流如经络纵横于古城,滋润着古城的生命。四方街是古城的中心,亦是传统集市贸易中心。四条主要街道,由此向四面延伸,无数小街小巷又从这四条主街上岔出,流向四面八方,古城的大街小巷,全用红色角砾岩石铺成,经无数人年年月月步履走磨,光滑洁净,大雨过后,石呈五采斑纹,民间称其为“五花石”。条条街道临水盘旋萦徊,构成“古道、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居住环境和情调,人在街上行,常与流水相伴,人在睡梦中,静聆水声清韵。古城安静如水的岁月在这依山临水,纵横曲折的街道上流淌而过。

  祖父、父亲和我的邻居黄瑞璧老人对我讲过,古城的五花石街道,有不少是古城各地段的居民自己集资铺砌的。如我家所在的“告肯”街(民国时期叫“兴仁村”,现叫五一街)的五花石街面,是在一九四五年重新铺的,当时这一地段的路因年深月久,已经坑洼不平。于是,由告肯街的一些年轻人发起集资修路的活动,我父亲当时才十一岁,因跟我祖父学了一些滇戏唱腔,伴相又好,同学赵耀刚也是一个喜欢唱戏的小学生,二人在古城颇有点艺名,于是,由大人组织,我父亲唱小生,赵耀刚扮花脸,一起登台演唱,竟博得满堂彩,募集到不少钱。居民们以种种方式筹集到资金,便把从当地豪绅习家到大石桥的五花石板路全部铺完。古城的一些富商也出资铺过五花石街面。

  四方街西侧的西河上设有活动闸门,居民利用西河与东河的高差冲洗集市和街面,居民也喜欢用水桶汲水冲洗门前的五花石街道。抗日战争期间在丽江古城居住八年之久的俄裔作家顾彼德(P。Goullart)在《被遗忘的王国》一书中曾说,他周游列国,而丽江古城是他所见过的唯一每天用溪水冲洗街市的城市。我小时候,在四方街收市时常常去看市管员关闸放水冲街,常常脱了鞋就在水流中踩水玩,有时鱼儿也会随着河水冲到街上来,看着人们把它捉住又放回河中,古城里人人都知道这河里的鱼属于黑龙潭的龙王,不能吃。

  城中还有从不干涸的白马龙潭和很多水井,古城居民巧用井水和潭水,创造出“一潭一井三塘水”的用水方法,靠近出水口为头塘,居民在此汲取饮用水;头塘水从溢水口流至第二塘,居民在此洗菜;此塘之水又流至第三塘,为洗涤衣物之用水。这种用水方式在丽江古城有井泉的地方到处皆然,体现了古城人独具匠心的用水爱水传统。过去,古城人还利用水的冲力来碾米磨面,有些河段上设有水磨房。

  古城有“家家流水,户户垂杨”之誉,清溪旁树木葱茏,垂柳拂水,从玉龙山流下来的雪水清澈见底,它滋养着古城的花草树木,也熏陶着古城千家万户纳西人的心灵和气质,托出一片雪域冰洁清纯之态和高原的静气灵气,纵贯古城大街小巷、古柳庭院人家的无数条小河日日歌吟着,伴着高原山城纳西人清寂宁静的梦。

  丽江古城是个古朴而融多种风格于一体的建筑艺术之苑,历史上,纳西人素来开放亲和,乐于与其他民族进行文化交流,开门笑迎八面风,广采博纳他山玉,建筑上吸收了汉、白、藏等族的技术精粹,形成融多族建筑风格于一体,以中原古老的建筑风格为主调的格局,并保留了很多唐宋中原建筑风格的流风余韵。我国著名建筑学家刘敦桢在《丽江古建筑考察》一文中曾说:“我国将来之住宅建筑,苟欲其式样结构,犹保存其传统之风格,并使之发皇恢廓,适应时代之新需求,则丽江民居,不失为重要参考资料之一也。”(1)

  二、小记老城的人和事

  古城的街市情趣盎然,给古城增添了意味无穷的俗世乐趣。历史上,丽江古城是滇藏贸易的重镇和中印贸易的枢纽。位于古城中心的“四方街”是个远近闻名的集市,过去,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撑一顶很大的红油纸伞,从街西面的狮子山望下去,四方街在高原的蓝天下闪烁着一片夺目的红光,煞是好看。街上卖东西都依照传统的规矩进行,街上每一地段都有固定的名称,如卖鸡处、卖米处、卖腊肉处、卖麻布处、卖棉布处、卖草鞋处等等。由于摊位固定,买主很容易找到地方。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是代代相传的。可卖可租。街市上过去还有一种专门用木升为人量米面、苞谷的职业,其摊位亦是祖传的。我们家在四方街就有这么一块祖传的摊位,是与其他五户家庭共同拥有的。摊位约有3-4平方米,称为“卡增妻此”,意为“卖苞谷处”。拥有摊位的几户人家就用“芝瓜”(意为“市场管理者”)计量认可的木升,专门为买卖苞谷的双方成交后用木升代为计量,按成交量的多少给一点现金或苞谷作为酬劳。

  我小时,每天吃过晚饭后,常与小伙伴到四方街玩耍。古城的一些老人在晚饭后也不约而同地来到四方街,在北面店铺前成一排坐下,慢慢从怀中掏出各种各样的小酒瓶,边呷边说古道今,讲的多是地方掌故和民间故事,有时还互相争论谁对谁错。我常与小伙伴静静地坐在一边听这些老人神侃,有听不懂的可以问这些老人,但插话不能多,因为当这些老人侃得高兴时,是不喜欢话头被打断的。听这些老人的神侃,至今想来受益不少。如今四方街上变化不小,晚饭后老人神聊海吹的这一道古城风景早已如烟消逝,我有时走在四方街上,眼睛还常常禁不住地去望那一块如今已成店铺的地方,想起往年那些生活在古老的古城故事中的老人们。

  悠悠岁月中,四方街迎来送往八方客,小时候,常常见到一队队藏族马帮赶着打扮得光鲜漂亮的骡马穿梭般往来于古城,领头的马或骡往往神气活现地戴着漂亮的头饰,上面有各种刺绣图案,中间嵌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脖颈上挂一个大铜铃。此为“马古道”马帮的古风,既图吉祥,也是炫耀自己的马队。石板路上留下一串串铃声和马蹄声。由于赶马汉子穿的是钉过铁钉的皮靴,马蹄上钉了铁掌,特不知这是走丽江古城五花石板路的大忌,有时一不小心,就人仰马翻在那奇滑无比的五花石路面上,引起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声,跌倒的赶马汉子也不恼,笑着起来,照料那跌得晕头转向的马,将马背上的驮子扶正,与笑得最凶的几个卖菜纳西女开上几个粗鲁的玩笑,拍拍屁股又赶自己的路。

  由于“马古道”商贸的繁荣,丽江古城中产生了不少为藏族商人而设的马店,辟出了专门的卖草场。我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上在我小时都还有几户人家开着马店,展现着“马古道”的遗风。过去,古城与藏族打交道多的很多纳西人都会讲一口流利的藏语。古城中并产生了不少主要与藏人作生意,走拉萨、跑印度,生意越做越大的商人,他们被称为“藏客”,在藏区建立了良好的信誉,为古城的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离我家不远的“告肯”石桥附近,有一个在“马古道”和整个藏区商界都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小时不太知道这位老人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丽江著名的“四大家族”之中的一个,是个大商人。解放后把自己所有的资产捐献给了人民政府,我读书的兴仁小学后面一片很大的梨园就是他捐献出来的。当时这位神秘的老人在我眼里是再也平凡不过的一个老人,他一脸笃厚之相,手拄一根拐杖,穿一件米黄色的旧风衣,带着两条狼狗天天清晨去北门坡散步,风雨无阻,有时一身泥水地回来,显然是在山上跌了跤。这个老人是“达记”商号之主李达三。他靠在“马古道”上与藏民做生意起家,性情豪爽,精通藏语。生意做得很大,在昆明、康定、昌都、察隅、拉萨、印度等地都设有分号。仅在一九四三年,他运往西藏和印度的货物就达三千多驮。他与藏区各路显贵和百姓都十分相熟,常让做生意的对方赊账取货,信誉极高,各地藏民亲切地称他“冲本达三”,“冲本”是“生意官”的意思。当时“马古道”上常有强人出没,但对“达记”马帮却从不侵扰。民间传说当时达三老人的一张纸条,胜过成百上千的军队。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国民政府欲勘测中印公路,要经过察隅等藏区,遭到一些地方头人的抵制,最后靠达三老人与藏区上层的亲密关系,亲自出面从中调停协商,使此项工程得以顺利进展,达三老人因此被任命为“国民政府中印公路少将副专员”。

  达三老人虽是商界巨子,但生性简朴,发达后也常身着有补丁的衣服。又笃信藏传佛教,每天晨起必念经,常周济僧侣和寺庙,亦周济穷人。听老人讲,过去每到藏民朝拜鸡足山的季节,藏民首先要来丽江“香格里牟波”神山(即文笔山)来“借”噶玛巴活佛(大宝法王)留在此山的钥匙,这些一路化缘,风尘仆仆而来的藏民从来都受到丽江民众的热情欢迎,李达三家到时在门外摆出几个炭火烧得很旺的火盆,以酥油、粑粑等食品招待这些化缘朝山的藏民。丽江五大寺之一普济寺的铜瓦殿修建时,达三老人多次捐款相助。据他的女儿德英讲,丽江噶玛噶举派五大寺庙的僧人是他家的常客,众多僧人一来,她母亲就忙着去买很多菜,然后交给厨师去做饭招待客人。普济寺的住持圣露活佛是个名闻省内外的高僧,在三十和四十年代多次被国民政府邀请去南京、重庆等地讲经和主持超度抗战阵亡将士法事。他是达三老人的莫逆之交,在达三老人的家中有一个固定的住所。达三老人曾花巨资买回一套卷秩浩繁的《大藏经》珍本(达三女儿德英讲是《大藏经》,女婿周廷椿讲是一部在中国已仅存三套的藏医书),供养在家,日日烧香祭拜。可惜这套国宝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被收缴到“街公所”(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事处),无人识宝,乱堆在院落中,被风雨侵蚀殆尽,有的妇女以为这是一堆废纸,便捡来用它做古子帽(纳西已婚妇女戴的一种纱帽)里面的衬纸。听说后来西藏佛教界和中国科技界的人数次来丽江寻问此套书的下落,知其结果后皆跌足叹惜,怅然而回。

  达三身为一代商业巨子,而其大女儿德英则一生坎坷,虽是纳西妇女中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但五十年代后靠拾粪苦度时日,她常来我家捡鸡粪,与我全家很熟。今年我回家探望她,她已经是一个多病的孱弱老人。所喜老伴在数年前得以“落实政策”,得到“离休干部”的待遇,从邻县一个陶瓷厂回到故乡,两老相聚,所居住的庭院宽敞惬意,两个孙子孙女活泼可爱,学习相当出色,给饱经生命风霜,如今处于垂暮之年的老人以不少慰籍。

  古城是天天开市,每天,来自远近各地的白、汉、彝、傈僳、普米等族农民、商贩带着各种山货特产到古城上市,买回自己的生活用品,各民族在长期的集市贸易中建立了相互间的友好关系。古城开店铺和在四方街摆摊做生意的大多是纳西族妇女,她们待客和蔼又极善言词,顾客和卖主讨价还价的纳西语对话常常使人忍俊不禁,使这古老街市增添了和融诙谐的气氛。听老人讲,过去古城的端午节还有早市,赶街者尽是打扮得光鲜漂亮的少男少女,他们左右顾盼,眼波如水,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姿态,所买卖的多是青年人喜爱的小手工艺品,以五彩斑斓的香荷包为数最多。天蒙蒙亮就开市,日出一会后即收市,颇有点神秘色彩。

  纳西女人,是雪乡的一泓清泉,一股清风,一团烈火,是玉龙雪山下一道人间永恒的奇丽风景。纳西族在国内外以文化科技人才、专家教授众多而名重于世,而这些俊杰人才以男性居多。然而,托起他们的事业和人生光彩的,却是那些包括很多过去因没有机会读书而不识字的纳西女子柔弱而坚实的肩膀。她们肩担日月,力扛家园的重负,成就了纳西男人生命的辉煌。

  纳西女子素以吃苦耐劳、勇敢无畏而闻名于滇川藏地区,她们那传统的巾帼英雄气概,在丽江集市贸易中还常常显露出来。丽江古城有一条著名的杀猪巷,过去宰猪者是清一色的纳西妇女。在四方街,外地来的贼历来非常畏惧纳西妇女,轻易不敢近身。我小时候在四方街曾见过这么一幕,有个外地的贼企图偷一个妇女的钱袋,被这妇女发现后发一声喊,一下子周围卖货买货的女子全拥上来,抓揪这个小偷,边骂边打,这个贼在一帮妇女的围追下连连求饶,饱头鼠窜。听说外地贼人中有一句话:饿死也不要到丽江四方街去偷那些纳西婆娘的东西。可见当时这些纳西妇女的威慑力量。

  在我的眼中,我母亲也是一个典型的古城纳西女人。她出身于古城斯吉村的农家,从小务农,因家穷而没有机会读书,但极有见识和胆略。五十年代中期,她才二十几岁,便牵头将古城各个著名的传统名小吃私家店铺联合起来,成立了“大研镇合作小食店”,其中有闻名遐迩的“丽江粑粑司令”传人阿妈凤仙、“面条司令”阿妈六、一个流落丽江,人称“汤圆王”的四川籍陈姓老人等。除了一两个男性外,整个合作小食店都是清一色的纳西女人。母亲被推举为经理,率领一班纳西女人,闯荡风雨人生路数十年,在后来很多人都吃上了“国营”的“大锅饭”之后,这个由数十个纳西女人组成的合作小食店一直坚持自负盈亏。除了至今脍炙人口的“阿妈六面条”外,她们做的火烤和油煎这两种丽江粑粑远近闻名,特别是那先在平底锅上双面煎,然后在一个鹅卵石上慢慢地用松木火烤的“丽江干粑粑”因价廉、味美、保存期长而深受藏族马帮的喜爱,我常常在母亲的店里看着头戴宽沿毡貌,腰插长刀的藏族赶马者把一大摞一大摞的干粑粑装进藏式褡裢里,兴高采烈地赶着马扬长而去,丽江古城喜欢钓鱼的人,也爱带上这种干粑粑去当野餐的主食,在河边佐以在铜火锅里煮的新鲜的鱼和豆腐,是使人垂涎的美味。如今,丽江街道已经见不到这种地道的火烤干粑粑了,很多丽江人和吃过这种粑粑的外地人都在怀念这种独特的纳西小吃。

  母亲独立管理着这个在古城有七八个分店的传统小食店,她遇事有胆略,能决断,在店里和街坊邻居中很有威望。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几乎全是纳西女人的店气氛十分融洽,大家紧张地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便定期相约穿上传统的纳西妇女盛装,到黑龙潭等风景名胜区去游玩、野餐,在我的眼里,她们是一群极能吃苦,但又会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纳西女人。

  街坊邻居有了纷争,无论男女,都喜欢来请我母亲当调解人,直至她退休以后,还常有闹矛盾的街坊邻居来请她出面评理。母亲能体谅人,也善于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常常使纷争的双方心悦诚服地偃旗息鼓。我后来研究纳西历史文化,常看到多种史籍记载古代纳西族“少不如意,辄相攻杀,两家妇人和解乃罢。”,《滇南夷情集汇图麽些图》中说:“……乡有斗争,妇排解之。”我想,母亲身上体现的这种善于为人排解纠纷的本领应该是这种纳西古风的遗存吧。

  古城是个多元文化的汇集之所,儒、释、道、巫文化并存,多宿儒名士。但三教九流,各族民众都能和睦相处,除了主体居民纳西人之外,有很多异族奇士也在这乐土找到陶然自得之所。清代,丽江古城曾产生一个融于纳西族的杰出回民诗人马子云,“长身鹤立,少慧嗜学,试辄前茅,顾不屑于举子业,喜读天下古今利弊,思有以匡济于世。”(2)他一生愤世疾俗,傲骨对权贵。因在应试科场上作《去官邪,锄鸠毒论》,附在试卷上交给考官,惹怒权贵,几乎遭致死罪。他看破官场腐朽,远离仕途,曾携一管铁笛、一柄红毛剑,壮游天下,写了不少忧国忧民之作,诗有奇气清韵,对丽江文坛颇有影响。

  与我家数十年鸡犬之声相闻的邻人哈三也是个画艺高超的穆斯林奇人,他一家人语言上已经全然纳西化,但全家人仍然恪守着穆斯林规矩,定期到清真寺作礼拜。哈三老人一生坎坷,尝尽人生苦酒而不露戚戚之容,未因多年颠沛流离之生活而委吨红尘,一蹶不振。他性情率直放任,有点落拓不羁,好饮酒,有浊酒一杯,笑对人生之风度。因此,其作品不见哀苦悲戚之柔弱态,而呈一种如古树虬根,飞瀑狂澜般的豪气雄风。

  这位有酒中仙逸兴的老者常于醉意朦胧中挥毫作画,我曾不止一次观其作画,印象很深。他总是先凝神片刻,俄而泼墨走笔,如狂风掠过纸面,力透纸背。其气势之凌厉,非同一般。画一只小鸡,只用笔迅疾地点两下,身子头部已形成,又轻勾数笔,便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鸡仔。画古树飞禽和古代人物亦如是,先是唰唰数笔疾奔而来,只见满眼墨云奔涌,初看不知要画何物,后经轻轻勾勒,一个高古苍劲的人物或气韵生动的古树飞禽便跃然纸上。

  哈三属于凭艺术才情作画的人,兴之所至,便泼墨作画,有时一气呵成,一日产生数幅作品;有时画尚未完,便掷笔酣然入梦乡。真正显其气质风格的上乘佳作只产生于他灵感飞扬神游世外之时。

  哈三早年曾师法古今国画大师,亦曾从著名纳西族画家周霖学山水花鸟,后逐渐形成自己以大写意见长的艺术风格。笔意纵横恣肆,奔放不羁。满纸跃动着苍劲疏朗之清韵,雄健峻峭之风采。一九九二年,我曾陪一个深谙艺术之道的加拿大教授拜访他,一见他的作品便咏叹连声:“有力啊!有力!”一气买了他的七八张画。

  哈三常作画送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这个不修边幅的老人,每天踽踽行走于古城的石板路上,有时还有点醉步趔趄。他常坐于古城小桥流水之柳荫下与城中耆老漫话古今,意态悠然。他那零乱而简陋的画室里,常有慕名而来的造访者,或是“峨冠博带”之商贾侨胞,或是金发碧睛之海外客,或是布衣寒士、山乡野老、童稚后生,他们或来买画求画,,或来递门生帖。哈三谦逊以待,但从不整衣冠、净画室以迎来客,亦不摆谱抬价,仍一如既往随情性作画以自娱。其不拘小节,任情任性之风格流露于自然之中。 “马古道”老镇丽江忆旧

  

   古城的街市情趣盎然,给古城增添了意味无穷的俗世乐趣。历史上,丽江古城是滇藏贸易的重镇和中印贸易的枢纽。位于古城中心的“四方街”是个远近闻名的集市,过去,四方街上的摊位都撑一顶很大的红油纸伞,从街西面的狮子山望下去,四方街在高原的蓝天下闪烁着一片夺目的红光,煞是好看。

  

  

  年迈而不失少年狂的哈三叔,已不幸于去年病逝。古城失了一道独特的人文风景。近年来我每次回乡,古城中我认识的高人雅士先后骑鹤离世的噩耗日渐增多,心中常怀伤悲。一九九七年我为纪实记录片《乐土古乐》当民俗顾问,其中拍摄了几段我十分钦佩的古城老人张墨君先生谈“纳西古乐”的镜头,张墨君老人博学多才,对丽江古城的民间野史和清末民国时的古城社会、风情了如指掌,我曾数次拜访过他,他对我讲述过不少古城的轶闻趣事和三教九流的来龙去脉。在《乐土古乐》中,他纵论古典雅乐,“工尺谱”,对过去和现在的丽江“洞经音乐”演奏水平进行坦率的比较。他那生动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都留在了电视胶片上,但这也成了他最后留给后人的音容,不久,这位古城奇人就辞世而去,可惜满腹的古城轶闻,未能一一记述下来留给后世。

  在我的印象里,小时侯的古城虽没有现在这样游人如梭,但充满了一种生动热烈的生活气息,我家那条街道上常常有来自东面达饶和洱时高寒山村的赶街山民背着山货、赶着猪羊等走过,他们中的很多人喜欢一种直吹的竹笛,吹奏纳西民间小调的笛声是他们来的标志,笛声和被驱赶的猪和羊叫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街道上显得热闹而生气勃勃。我常常见到来卖柴和木炭的山里汉子把货出手后,在四方街旁小吃店惬意舒心地喝上一碗窨酒,吃上一碗鸡豆凉粉,然后抹一抹嘴,掏出竹笛,一路走一路吹奏而去。

  逢年过节,四方街上就搭起彩棚戏台唱滇戏,四乡各族农民身着节日民族盛装来城中热闹,常常就在四方街烧起篝火跳“阿仁仁”、“多来丽”、“阿丽丽”等民间歌舞。我小时,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乡下的农人在城里围火而舞,城里一些喜欢恶作剧的淘气小孩常常趁青年男女跳得正欢,偷偷地将姑娘们羊皮披肩后面的那悬垂在象征星星的彩色圆盘上的麂皮细线(象征星光)相互拴在一起,跳完舞后,姑娘们东倒西歪一串串地分不开,她们的脸跳得红扑扑的,带着笑大声地诅咒着那恶作剧的人,而那些淘气鬼则躲在暗处吃吃乱笑。

  这几年回家,逢年过节,常常在晚间看到四方街上有进行纳西歌舞娱乐的人们,白天也偶尔见到聚集在四方街西河边花坛边吟唱“古气”调的纳西老人们,久违了这种民间自发的街头歌舞,这街头的“故国”流风余韵使我这个游子既激动又感慨,激动的是重睹故土传统“街头音乐”遗风,感慨的是歌者都垂垂老矣,没有纳西古国的少年后生来续这传统的艺苑之音。

  过去古城集市那井井有条的管理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四方街集市有市管员,他可以每天在每一摊位上自由取一点物品,这是卖货者对他的酬劳。五十年代前,轻刑犯人常承担起清洗街市之责,按古规,允许他们也在摊位上无偿取一点水果蔬菜以示犒赏。

  在我的青少年时代,两个管理四方街集市的老人一个姓许,一个姓黄,黄老人总是戴着一副墨镜,样子看去很有些威严,许老人高挑个子,留着白胡子,说话高喉大嗓,他是城里古乐队著名的乐手,一只笛子吹得出神入化,人称“许必里”,意为“许笛子”。这两个老人对市场的管理相当认真负责,一丝不苟。集市上交易的人既敬重他们,又有点怕这两个老人,因为在这两个老人面前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如违犯了市场管理规则,这两个老人是不讲情面的。我多次看到他们在厉声呵斥那些不守规矩的贸易者。特别是“许必里”老人火气一来,老远都可以听得到他发火的声音。四方街在这两个忠于职守的老人管理下秩序井然,保持着滇西名市的丰采。

  善吹笛的许老人早已谢世,黄老人还健在,如今已八十三岁,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他每天清晨四点钟即起,首先练写毛笔字,如今写得一手好字,已有登门求教的学生。天蒙蒙亮,便出外散步,又极讲究卫生,从不在外面吃喝,出去散步时在衣服口袋里装一瓶水。他每天都坚持散步六个小时,风雨无阻。老人也是个装了一肚子古城掌故和旧事的奇人,我这几年多次向他访旧问古,不必去他家里,上午在古城街道和黑龙潭,下午在新修复的“木府”一准能见到他。老人非常高兴能把自己知道的古城旧事掌故讲述给后人,不论来访者问多长时间,老人都兴致勃勃地滔滔讲述。他幽默地多次对我说,你来问我,我高兴得很,因为我不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带到棺材里去。

  古城是一个手工业十分发达的集镇,有皮革、染布、毛纺、纺织、打铜、打铁、织毡等行业。我在古城的许多朋友的家所从事的行业有狐皮匠、皮匠、鞋匠、织布工、染匠、铜匠、铁匠、木匠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前,古城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主要依靠手工业和商业谋生,曾有过独立的手工业者二千五百多人,私人木织机七百多架。它也是一个盛产铜器和皮毛制品之地,明代就有闻名遐迩的“丽锁红毡”。当地所产的铜器(如铜锁、铜火锅等)和各种皮毛制品(如藏靴、各种皮鞋和牛肋巴花氆氇)颇有名气,一直在滇川藏接壤的民族地区很受欢迎,铜器的繁荣使古城产生过一条专门制作铜、铁器的“金鑫街”。丽江的铜器远近有名,徐霞客来时木氏土司赠送他的礼品之一就是“丽锁”,即著名的丽江铜锁。过去丽江古城居民的很多日月器具是铜做的,铜盆铜壶铜锅铜盘铜勺铜锁等等,连门环门钉都是铜做的,不幸的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期间刮起了一股风风火火“大炼钢铁铜”的风潮,于是各家各户所有的铜器都一律上缴投入熔炉冶炼。

  每次走回古城,我都要去那些散布全城大河小河之上的石桥木桥上多走一走,有时就在石桥的护栏石上坐一坐。丽江古城不仅是个高原水城,而且是个别有风致的“桥城”,数百座横跨大河小溪的古老桥梁使丽江古城平添许多古朴雅秀之态。桥的形式有廊桥、石拱桥、石板桥、栗木桥等,多达三百五十四座,桥梁密度堪称居中国古城之冠。其中以多建于明代的石拱桥最有特色。较著名的有锁翠桥、大石桥、万子桥、南门桥、马鞍桥、仁寿桥,均建于明清时期。其中以四方街迤东的大石桥知名度最高,在桥上可以看到玉龙雪山及其水中倒影,因此又叫“映雪桥”,它建于明代,双孔石拱,全长10.6米,宽3.48米。中桥墩两面分筑分水金刚墙,以备洪水爆发时减缓对桥梁的冲击力。

  古城的桥与古城人和四乡纳西民众可谓魂魄相依,过去人们还认为桥有桥神,古城的民众有祭祀桥神之俗。古城的“桥市”是丽江独有的一奇,纳西语称之为“笮芝”,特定的桥卖特定的货,如西方街头跨西河有两座石拱桥,北桥卖鸡豆,称“卖鸡豆桥”,南桥卖鸭蛋,称“卖鸭蛋桥”;而大石桥更是一个熙熙攘攘的桥市,过去,远道而来的山民在此卖麻布、兽皮、黄鹰、草药等各种山货,邻县的商贩在桥上卖花生、甘蔗等。现在,这座桥还是四乡农人乐于卖各种农副产品和传统手工制品的“桥市”。

  这些石桥是生意兴隆的“桥市”,也是婚恋的“鹊桥”,我小时,每逢盛会节庆,便见来自四乡的年轻人在夜色降临后群聚桥上寻找意中情人,他(她)们身着传统盛装,男女分坐两边护栏石上,对山歌,弹口弦,吹树叶,对歌斗歌,不仅对唱的民歌是诗,那竹片口弦弹的竟然也是五言的民间诗歌,熟悉民歌的人听得出来所弹的词意。月光雪影中的玉水河,永远地记下了古城这一个个美丽而古老的夜晚。

  三、老城民俗漫录

  丽江古城不仅是一个名山胜水环绕的灵域,巧夺天地造化之工的名邑,也是一个民风淳厚,民众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诗意地栖居的乐土。

  古城民众在劳作之余,喜欢追求一种怡情悦性的生活情调,除了诗琴书画等主要由男子唱主角的娱乐外,养花赏花是老幼妇孺皆喜欢的一种生活乐趣。古城人家家户户广植花果树、设花坛盆景。古城每年有两次花会,春天兰花会,秋天菊花会,居民各自把自己得意的花卉盆景拿到花会上争芳斗艳。而更为普遍的是在开花时节,亲朋好友相互邀约到各家赏花,花丛树荫下摆清一杯、自酿水果蜜饯数盘、酒泡梅子一碟,在花香鸟语中品味人生闲暇。春节之际,古城居民喜欢在家中堂屋等处的花瓶里插梅花和山花,因此除夕前就有山民用竹篓背着新鲜的山花和梅花到古城集市来卖;古城居民过火把节要用鲜花装饰火把,鲜花需求量很大,四乡村姑农妇背着大筐五颜六色的野花涌向古城,古城到处一片花团锦蔟,浓郁芬芳,花气袭人,花香醉人。

  古城每年的节庆丰富多彩,融合了本地文化传统和外来的儒、释、道教内容。现在在古城隆重地欢庆的有春节,阴历二月的“三多”节、四月清明节、五月端午节、阴历六月的火把节、七月骡马会、八月中秋节等。过春节之前一段时间,古城街市空前热闹,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到处是风风火火赶街买卖年货、买“门神”、春联的民众,民间有“达瓦纳西努”之说,意思是“腊月间,纳西人发了疯”,寓意诙谐幽默,但又活灵活现地反映出古城过节前之盛况。春节期间,古城到处张灯结彩,搭青松彩棚,并在四方街搭起戏台,过去由乡镇民间艺人上演滇戏。我的祖父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孝廉方正”杨氏家族,因幼年双亲早丧,无机会读书,从小闯荡江湖,从过军、当过小和尚、会硬气功,他高兴时会对我们露一手以掌击碎砖头的绝活。祖父年轻时迷上滇戏,他识字不多,但靠很强的记忆力,凭常听默记,成了丽江远近闻名的滇戏明星,领着古城里一帮戏迷常常自娱自乐地演戏,他们中有的是铁匠,有的是皮匠,有的是“马锅头”(马帮首领),有的是裁缝,有的是小商人。直至五六十年代,我祖父还常常受郊区纳西、白族村寨的邀请去教戏,人称“杨斯孜”,意为“杨老师”。他常常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走村串寨去教戏,或常常在古城的私家宅院或公共场所里演戏。

  我小时,大年三十和初一,要依次一一地向长辈磕头拜年,大人会给三五毛压岁钱,那时这对我们来讲已经是很可观的一笔钱了,我们拿它欢天喜地地买来鞭炮,变着花样地放。又买来水彩、画笔等,聚在一起画画,画好后挂起来相互欣赏。

  按传统习俗,大年初一应该由年轻的男人早起,妇女则可以睡个懒觉。内地的人也有这种风俗,并把这种习俗解释为大年初一由妇女开门不吉利,因此应由男人开门,而纳西人则普遍把它解释为妇女辛苦了一年,新年第一天应该多睡一会,并由男人服侍。因此,我早早地起来开大门,并烧上开水,冲一杯放上糯米花的红糖水,用盘子端到奶奶和母亲的床头,年幼的妹妹也得到同样的待遇。直至现在,如果我春节在家,也喜欢恪守这个传统规矩。

  近年来,古城每逢喜庆节日,则由各种民间文艺团体演出节目,古代现代本土外来剧目皆有,异彩纷呈。阴历二月八是祭祀纳西民族神“三多”的节日,古城民众到白沙乡三多庙献祭,有的则到黑龙潭所塑的“三多”神前祭祀。如今这个节日是法定的纳西族民族节日。

  清明节也是饶有特色的古城一景,所有的家庭都要扫墓,不管多大的官,这天只能步行上自己的坟地祭祖。我小时在清明节清晨的任务是去折柳枝,那时河边都长满柳树,少年人喜欢用柳枝条编一个草帽戴着,并折一节柳枝做一个柳笛。时至今日,每到清明节,古城人家户户上坟祭祖,古城纳西人一直保留着上坟插柳,戴柳条帽的古俗。在古城周围的山道上,上坟扫墓的人们络绎不绝,细雨迷浥轻尘,瓣瓣桃花残红与绿色的柳丝在风中相互辉映,少年的柳笛声飘摇在轻雨中,使人在这个边城小镇中充分领略到杜牧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古老意境。

  端午节,小孩在手上缠上五彩线,五官上涂抹上雄黄粉以避邪,我们一帮小伙伴相互看着各自黄粉斑斑的脸乐不可支地笑。中午,大人叫我们也饮一点雄黄酒,说是可以避邪。古城街市上卖五彩线的人一下子增多。四方街的摊点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刺绣品,以五彩斑斓的彩囊居多,女孩子特别喜欢佩带。

  古城的火把节热闹非常,家家户户扎很多个松木火把,火把上缀满五彩的鲜花和各种水果,连过三日。我家有兄弟姐妹三人,每人扎一个火把,火把扎得与自己的身子一样高,并着意地把自己的火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早早地把火把摆在门外。吃过晚饭,老幼妇孺都坐来火把旁边,点火时间一到,满街一片通明,姑娘和小伙子邀约一起扎特大的火把,在火把旁跳绳。有些好动的年轻人则邀约一起,每人举着一个点燃的火把去游逛。有些人还喜欢拿上一把称为“叔西”的树叶,冷不丁放几片到人家的火把里,火把会爆出一阵“吡吡拍拍”的声音,但因民间认为这也是吉祥之音,因此人家也不会恼。入夜,从高处鸟瞰,满城火光通明,映耀玉龙白雪,美丽非常。

  阴历七月初一至初十四,古城人过“烧包”节(即中元节),“包”是个纸袋,上面印有经符图案,内装方形草纸和迭好的金银纸,封面正中写上本家庭的祖先之名,下角署上祭奠者的姓名。纳西语称这节日为“三美波计”,各家各户接祖先回家,与家人一起相聚十多天。祖先在家期间,我记得大人总是关照我们这些小孩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喧扰吵闹,以免祖先生气。十四日,人们举行送祖仪式,在古城河流中烧包,放河灯,人们敲锣打鼓,姑娘们穿戴一新,提着花篮,花篮中盛着送祖先上路的食品,将食品投放河中,让它随水流飘去。听说过去我家所在的“告肯”村过此节最为隆重。我这几年回家,看到很多家庭都新置了祖先牌位。节日期间所放的河灯花样众多,五彩缤纷,其中有称为“七星灯”的大灯,腾空高升,夜空闪耀着一片明丽的祥光。从这个与祖先相聚的传统节日中,我感受到了这座古城的祖先在当代古城人心目中的地位。

  “说故事”和讲古论今是古城的另一种突出的地方文化,除了上面讲到的古城老人在街头的神侃。过去古城里有不少馆,聚集着很多客,常有一些老人在馆里讲故事,讲评书,有用汉语讲的,有用纳西语讲的。每逢一年一度的“骡马交流会”,数百顶白色的帐篷在会址平地搭起,其中就有馆帐篷,喜欢听故事和品的人们聚集来这里,听说故事的高手讲古道今,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县文化馆工作的古城老人赵净修先生,他进帐篷后,点一碗,环顾一下四周,首先开几句玩笑以活跃气氛,不论人多人少,都开始从容而扬仰顿挫地讲故事,他口才好,懂的古谱古典和地方掌故多,讲得妙趣横生,常常使听的人捧腹不已。赵静修老人讲的一些绝妙笑话,一直在古城的很多民众中流传。

  在那没有电视机、音响的年代,每天晚饭后,很多古城居民就悠然地走出家门,来到那些无形中已经成为公共集会场所的街头空地,古城的老头们大多精通或略通文墨,人生阅历多,他们喜欢云天雾地海阔天空地讲古道今,家庭主妇们聚在一起,一边纳鞋底、编彩线(用来镶衣服之边)、打毛衣,一边聊天,小孩则叽叽喳喳地像一群麻雀般地玩“周周济机”(纳西民间一种互相追逐的儿童游戏)或“乃乃普扑”(直译意为“躲躲藏藏”,即“捉迷藏”),小女孩则喜欢玩“妈社土”游戏,这是一种甩接四至六颗小石头的游戏,两三个女孩围坐一起,首先快捷地一起伸手示手形(拳头克表示剪刀的二指,二指克表示手帕的巴掌,巴掌克表示锤子的拳头)决出前后顺序,然后按顺序玩,将数颗放于巴掌中的石子往上一甩,然后用手背将它们接住,以接得多者为胜。另一种是甩出几个小石子后,在它们尚未落地之前又将地上的另外几个石子抓起往上抛,同时将落下来的石子接住。玩这种游戏的女孩边玩边唱童谣:“吗社土,吗社土,甩出小石子,甜的东西出来了,糖做的食物出来了……”

  男孩子则多喜欢玩“击杏核(或桃核)”游戏,每人各出数十个杏核或桃核,将它们分成几堆,然后将三个杏核有数厘米间距地成一竖排放在台阶上,击者手持一个杏刻,在两米外之地瞄准这三个杏核击打,如果击中其中一个,而这个被击中弹出外面的杏仁又没有碰到前后的杏核,击者就赢得一堆杏核,以击中最前面的那个杏核为大胜。 男孩还喜欢玩一种弹子游戏,弹子可以是石弹、铁弹或彩色玻璃弹。首先在地上挖一个可以放得下弹子的洞,玩的人(一般是两个人)站在两米之外,以规定的持握法将手中的弹子瞄准小洞弹出,谁的弹子距洞近就先走一步,又先将弹子瞄准那小洞弹出,而另一个则要用自己的弹子将接近或快落入洞内的对手的弹子弹开以争取自己先接近小洞,最后以谁先将弹子弹进小洞为胜者,颇有点像现在的高尔夫球最后将球击进洞的玩法,当然,这是纳西穷孩子的游戏,与这从者如云、挥金如土的现代阔佬的游戏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种“杏核游戏”不会像高尔夫球场貌似绿茵茵可爱一片实则会对生态环境带来各种危害。这种简单的传统游戏,当时古城里我们这一代小孩玩得那么入迷,每天看着纸盒里因输赢而起起落落地增多或减少的杏核,心里也如水波起落,老想着赢得更多的杏核。

  夏日的丽日蓝天是古城孩子的福音,大伙可以到传统允许游泳的河段里游泳,还分为女孩和男孩的河段,男孩游泳的河段河面宽,河水深,女孩游泳的河段窄,因此称为“夹夹口”,意为“狭窄的水沟”,河水也不深,但河岸上都有浓密的柳树。游泳后,大家光着身子躺在河边晒半天太阳,然后相互邀约着去小饭馆里去喝一碗当时只卖五分钱的菜汤,或是去买一块两分钱的鸡豆凉粉,放在巴掌上,卖者会给你的这块凉粉上蘸上辣椒、芝麻盐和一点酸醋,边走边吃得不亦乐乎。

  下雨天也会使古城的孩子们兴奋,因为雨一停,我们就可以去古城的北门坡(一七二三年丽江“改土归流”后曾建城墙,但因常倒塌而废弃,留下此地名)处玩一种称为“吉子吉木母”的游戏,翻译成汉语大概的意思是“堵水和环抱水”。下雨后,北门坡上流下好几条小溪般的水,我们用泥巴筑微型小坝将水流堵住,然后在小坝外面旋一个洞,有时在洞周围还插上小树枝代表树林,水从这洞里成漩涡状涌流而出。

  纳西族有个传统的“牧童节”,纳西语称之为“见丹儿”,是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八,牧童每到这天就相互邀约在一起,大家各凑一点肉食品,在山野放牧的地方欢欢喜喜地唱歌、聚餐。这个牧童节也演变成古城少年儿童的一个节日,我小时,每到这天,一帮小伙伴就邀约在一起,用自己平时节约的零用钱(如没有,家长在这天也会给一点)买上豆腐、带上腊肉等好吃的东西,然后到山上或田野里有树林泉水的地方去野餐。大家在山野拾柴做饭,在河沟里钓一些泥鳅,那时浅浅的河沟里总是躺满肥嘟嘟的泥鳅,懒洋洋地纹丝不动。而一旦你把穿着诱饵的鱼钩放到它的嘴边,它便十分贪婪而急切地咬起钩,全身扭动起来。结果很快就成了盘中食。用这种方法,我们很快就可以钓到一堆泥鳅。那时河沟里的鱼儿也很多,几个人钓上一会也能钓到不少,凑一顿以鱼为主菜的野餐真是易如反掌。我们将钓到的泥鳅和鱼和豆腐青葱混合煮在一起。吃饭时,大家喜气洋洋地围拢一起唱一个在纳西儿童中极流行的《见丹儿》:“见丹儿,见丹儿,大家一起来吃饭,大家一起来吃肉,大家一起来喝酒。”歌词歌曲单纯明快,它产生在那很难得吃到肉等好食品的年月,只要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人都能理会到当时这些歌词的美妙和诱惑力。当时能在野外这样自由自在地大嚼一顿,痛痛快快如脱缰的野马玩一回,是我们这些孩子欢天喜地的事。

  古城是个充满祥和气氛和生活谐趣的社区,各种民间组织在周末和节假日开展情趣盎然的活动,我近年来常跑田野,在古城参与或目睹了纳西古乐会、书画会、诗社、同学会、老年会等的活动。参与较多的是一种称为“化賨”,极有地方特色的民间组织活动。“化賨”为纳西语,“化”意为“一群”,“賨”指各人凑东西合在一起,是一群人自愿邀约一起,定期聚会的民间互助组织。每次聚会各人都凑一份钱物,先由急需用钱的“賨友”拿去,如此轮流。每个“化賨”或是由一群意气相投的朋友、亲邻、亲戚或同学、同事组成,其中又以女子“化 ”居多,聚会时或在家中摆宴,或到野外野炊。女“賨友”聚会时可以邀请自己的丈夫参加。这种传统的民间组织不仅在经济上济困扶危,同时“賨友”们有事同舟共济,相扶相携,是一种既有经济互助功能,又有浓厚人情味的民间组织。

  古城文化、民俗随历史沧桑在变迁,但至今仍然保留了很多古老淳厚的传统,以饶有当地特色的婚俗来讲,过去是履行一整套繁缛的仪式礼节,如订婚、送酒、择吉日、安新床、新娘洗头、新娘告别双亲、火把引新人上路、净水淋新娘头,新娘分大小、“回门”等等。现在很多细节已简化,但仍保留了一些传统习俗,如以传统的铜火盆、铜火锅等为嫁妆,嫁后翌日小姑陪新娘上街买有象征意义的物品,如买葱以希望所生孩子聪明,买鱼以企望夫妇鱼水和谐,买松明以期望家庭热烈光明,买百合以祝愿夫妇百年好合,我结婚时(一九八二年),我妻子遵照我母亲的叮嘱,在我妹妹的陪同下到街上履行了这个传统礼俗。结婚翌日,新婚夫妇要双双“回门”行回拜新娘家人之礼仪。

  融儒、释、道教文化和纳西传统文化于一体的淳厚民风民俗仍然存在于古城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异彩纷呈的民居建构、庭院装饰,楹联匾额等,都体现了古城纳西人的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古城中能赋诗、会书法、懂丹青、善吹拉弹唱的居民比比皆是,于是就产生了众多的文学社、书画会、古乐队,其中有“古城寿星乐队”之誉的大研古乐队周游列国,名闻四海,他们用心与灵魂奏出的雪域清音,天赖之声,倾倒红尘世人无数。

  地灵出人杰,在历史的长河中,古城中产生了一代代俊杰英才,从四方街走出去闯世界的无数纳西族文人学士、专家教授遍布全国各地,有的漂洋过海到国外,他们用古城赋予的灵气,在异域他乡抒写着人生的诗篇乐章。仅仅在我家所在的这条街上,在清代就出了不少举人进士。民国年间出了国内外著名的大学者、中国西南历史学宗师方国瑜教授和留日、留美的李耀商、方宝贤教授等。

  古城保存至今的很多民俗充分体现了民间相帮共济的淳朴民风,一家有丧事,远近街坊邻居即主动倾力相帮料理丧事,守灵、送灵、抬灵,不遗余力。众多帮忙的人渲染出一片热烈的气氛,融融的人情,减轻了死者家属心中的哀戚之情。

  古城有在丧礼中“哭丧”的习俗,我少年时常有机会听到这种“哭丧调”,唱者多是死者的女亲戚,她们用生动如诗一般的语言,配上一种悲哀的调子,叙述死者的生平,表达自己的悲伤之情。丧礼成了说唱人生悲情哀事的极佳场合之一。古城中有不少以“哭丧”情真意切,常引人落泪的著名歌者。

  居民起房盖屋,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也不计报酬地帮忙,特别在竖柱上梁之日,相帮者更多。新房梁柱上披红挂彩,贴满吉祥如意的对联,新房在鞭炮声和众人的号子声、喝彩声中巍然竖起。古城的石板路经人踩马踏,年深月久,路面被磨得很滑,过去常常有石匠自动邀约义务修路,在光滑的五花石上凿出防滑的槽道。悠悠岁月中,古城民众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的那份古朴的乡邻情谊,使古城蕴含了一种浓浓的人间温情。

  注释:

  (1)《刘敦桢文集》第三辑,中国建筑出版社1987年版,第334页。

  (2)赵藩:《马子云先生传》,载《云南丛书雪楼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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