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向往作茶神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人，南宋时著名爱国诗人。梁启超称之为“亘古男儿一放翁。”他的诗有高超艺术成就，被誉为小李白，又有极深厚的社会内容，被赞为诗史。南宋高孝光宁各朝朝野史事，忠奸战和各派明争暗斗，水乡山郭各种风情习俗，商贾渔樵各式生活场景及自己的各种感知、感受和感叹，无不被取于诗词中。他的诗集《剑南诗稿》收诗9300多首，又有词140多首，是中国古代诗人中少有的高产优质的作家之一。陆游的诗词中大量讴歌了绍兴的山水风光，讴歌了在这奇山秀水中的土宜特产，除了绍兴酒外，就是著名的茶。

陆游对茶的喜爱，充分表现在他对茶圣陆羽无限敬慕和爱戴上。他一生有茶诗300多首，是历代诗人写茶最多的一位。他在茶诗中反复表述要继承陆羽，做一位茶神。陆羽姓陆，他据此引为自豪，说自己要发挥这个家风。因为陆羽曾隐居东苕溪著《茶经》，自称桑苎翁，于是陆游也以“桑苎翁”自诩：“曾著《杞菊赋》，自名桑苎翁。”（《自咏》）“我是江南桑苎家，汲泉闲品故园茶。”（《安国院煎茶》）“卧石听松风，萧然老桑苎。”（《幽居记事九首》）他甚至把自己看成是陆羽的转生：“《水品》、《茶经》常在手，前身疑是竟陵翁。”（《戏书燕几》）竟陵翁即陆羽，因他出生于复州竟陵西湖雁湖桥（今湖北天门县）。由于他仰慕陆羽，就爱乌及屋，十分赞赏其不朽著作《茶经》。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带着《茶经》；无论多么忙碌，总是抽空反复阅读《茶经》；除了自己阅读，还多次与友人探讨《茶经》的微旨要义。“水品茶经手自携。”（《雨晴》）“琴谱从僧借，茶经与客论。”（《书况》）他根据自己多年体验，也根据自唐以来中国茶道的发展 ，想续写《茶经》：“遥遥桑苎家风在，重补茶经又一篇。”（《开东园路……》）到83岁，他的这种愿望与信念更加强烈了，在《八十三吟》中说：“桑苎家风君勿笑，他年犹得作茶神。”虽然他没有来得及补写《茶经》，但他的诗词、诗词中所包含的茶文化丰富内容，足足抵得上一部新《茶经》。他要做茶神的意愿，得到了历史的认可，人们确认他为中国古代著名的茶神，一位现实世界中给茶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的茶神。

陆游为什么如此向往做茶神呢？这有多种原因。一是当时社会条件。中国茶业兴于唐而盛于宋，宋时饮茶之风首先在宫廷中兴起，自赵匡胤起历代皇帝皆有饮茶嗜好，以致宋徽宗还亲作《大观茶论》。为满足统治者的需要，宋时进一步健全了贡茶制度，在不少地方建立贡茶茶园。在朝廷的各项仪式中加进了茶礼，如春秋大宴中有赐茶一节，皇帝出巡要赐地方官员和父老及僧道茶与帛，视察国子监要赐茶，接见外国使者也要赐茶，这在《宋史礼志》中有明确记载。上行下效，民间的互赠礼物也有茶礼，订婚行“下茶礼”制度等。这些社会舆论与民间风情对陆游当然产生了极大影响。其次是陆游生长茶乡绍兴，特别是自小常住在云门寺，以后凡卸职回乡也常休憩于云门寺。而云门寺正在会稽山地，那里不仅盛产日铸茶，且是浙东茶叶集散地平水镇的近旁，所见所闻所品所啜常是当时名茶。日铸茶为宋时佳茗，这在第一章茶史中已有评述。陆游在诗中为日铸茶叫好，甚至去福建、江西、四川、镇江做官任事，也不忘随身要带去日铸何茶，而且要得到了名泉才愿冲泡这一名茶。“囊中日铸传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尝。”这是在四川峡州时写的《三游洞前岩下小潭……》诗的最后两句。除日铸茶外，他对家乡的茶无一不铭内心中。如橄榄茶、丁坑白雪茶等，他也细细品味讴歌诗中。其时流行团饼茶制法。《安国院试茶》诗后自注：“日铸则越茶矣，不团不饼，而曰炒青，曰苍鹰爪，则撮泡矣！”一般认为这是宁代已有炒青法的重要史料。当时绍兴还有好几个著名的茶市：平水镇茶市除本地茶叶贸易外，吸引了整个浙东地区乃至邻省远方的茶贾皆来此处收购和定货，我们在本市第五章《驰名茶市》的“平水茶市”一节中已作专题介绍。此外，兰亭因处绍兴诸暨交通线上，又系会稽山麓，历来产茶甚多，故也茶市兴隆。陆游的诗尽情赞美了这一茶市，如《湖上作》：“兰亭之北是茶市，柯桥以西多橹声。”《兰亭道上》又一首“陌上行歌日正长，吴蚕捉绩麦登声场。兰亭酒美逢人醉，花坞茶新满市香。”花坞茶是宋时绍兴又一名茶：《剡录》：“越产之擅名者，有……兰亭之花坞茶。”陆游诗记述兰亭茶市的盛况和这一名茶的特征。

陆游向往作茶神的第三个原因是他曾有机会在当时一些主要产茶区任官，了解各种茶的特性、各地茶农的生活，特别是他还做过三年茶官，这就是他于宋孝宗淳熙五年到七年（1178-1180）相继任提举福建常平茶监公事和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常平茶盐公事又称“仓司”，是监司官的一级，有监察举刺州县一级官史的职能，担负较高的任务。但主要是稿经济行政工作，而茶叶一项，自唐代中叶以来，更居于国家收入主要部分。“宋自王安石变法，茶盐都属公卖，严加管理。福建是主要产茶地区，也是常平使者首要注意掌握的任务。”（欧小牧：《陆游传》）建茶是当时全国闻名的贡茶，古代茶史上无与伦比的“龙团凤饼”就以建茶为最出名。陆游在这三年茶盐公事里政绩不少，但心情并不爽朗，特别是繁文缛节、公牍往来引起他的厌倦与愁闷，“闭置车中只自哀。”（《忆山南》）“闭置在中定怅然。”（《书事》）但是有一事却使他得到宽解与慰藉，这就是试茶。“北窗高卧鼾如雷，谁遣香茶挽梦回。”（《试茶》）而且所试的是贡茶，他应由贡地的守臣亲试品尝评出品第，然后上贡朝廷。陆游的诗中有不少试茶诗，如上引《安国院试茶》等，可见陆游是品茶高手，是精于茶之至道的。除做茶官外，他所到之处就品尝各地名茶。“聊将横浦红丝煨，自作蒙山紫笋茶。”（《秋晚杂兴十二首》）这是蒙山紫笋茶。“雪芽近于峨嵋得，不减红囊顾渚春。”（《同何元之……二首》）这是著名峨嵋雪芽茶和湖州顾渚紫笋茶。“舌本常留甘尽日，鼻端无复鼾如雪。”（《喜得建茶》）这是得到建茶后的美味。“遥想解醒须底物，隆兴第一壑源春。”这是品啜壑源春茶，等等。由于了解各地名茶特点，深为茶中所含的文化品味、至味、至道所浸淫，所以他热烈而急切地向往作茶神。

第四个原因，正如陆钧先生在《陆游的茶缘》中分析的“茶是放翁晚年的一种精神寄托。”陆游晚年，报国无门，请缨无路，家境凄凉，贫病交加。这对于一个在梦中都不忘上马杀强胡、下马草军书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只能寄深情于茶酒之中。酒使他悲愤，茶又使自己冷静，酒使他仰天长啸，茶又使自己心胸平坦。他从茶茗中得到精神安慰，自得其乐，乐在其中。早在50多岁时，他写过一首著名七律诗《临安春雨初霁》，这年春天他得到孝宗皇帝的召见，从山阴来到临安，但孝宗是让他去严州任职，而并不是上前线平戎杀敌，因而满杯希望又落空了。于是他在京师客栈里，“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把写字、分茶作为解闷分怨的游戏，表达其身在京城、心在四川、看似悠闲、其实惨然的心情，抗金愿望破灭，在愤懑中以茶解恨。

江南桑苎翁陆游，是中国文人饮茶中最典型的一位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