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茶殇：你买的是高山茶吗？
2009年8月18日，台湾嘉义阿里山地区灾情航拍图，山中的村庄、房屋被流石流冲毁。
大清早便有许多从缅甸步行道泰北边境采茶的工人。
泰国北部盛装采茶的缅甸妇女，这些所谓的“台湾高山茶”被转卖到中国大陆。
阿里山上的茶庄、茶园、尚未出清的春茶、刚刚采摘的夏茶，都被大水冲走了，不过，诡异的是，一些茶庄似乎未受影响，照样搬出一袋袋所谓的“阿里山高山茶”，卖给一车车载来的陆客。
“你喝的是山寨版的台湾茶吗？”
最近，台湾《商业周刊》一篇报道，让专程前来台湾买高山茶的广州商人陈平疑惑。
文中开门见山就说，今年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乌龙茶，被中国大陆的馥春茶业集团，通过香港贸易商，以1斤6000元的价格，收购一空，他们花了新台币8亿元买下合欢山系高山茶，约13万斤，而且准备在香港卖每斤港币8888元、在大陆卖每斤人民币1万元（约合新台币4.9万元），卖价是收购价的6倍以上。
文章中甚至写道：“懂得门道的贸易商看准台湾高山乌龙茶奇货可居，以包山、包园的方式大批收购，才会造成乌龙茶故乡的台湾人，反而喝不到好茶，而台湾消费大众入口的茶大多来自于越南、印尼，还包括中国大陆的怪现象。”
台中梨山地区合欢山系的23名茶农，看到这则新闻之后，同样百般疑惑。他们召集在一起，想查出到底是谁将茶卖给了港商，但是数来数去发现，除了福寿山农场去年和澳门威尼斯人签约，将1/3的2008年冬茶与2009年春茶卖给赌场之外，陆商、港商何时来买茶了？小小一个梨山，怎么可能躲过众人耳目？何况，往年产销班所统计的春茶数量，很难得超过10万斤，今年哪来的13万斤呢？
因为媒体“炒茶”，让茶农手中的“梨山茶”变成山寨版的茶，也让流通于台北等都市的高山茶被污名化。台中县和平乡茶叶产销第一班班长宁立强认为，这是一桩茶商与媒体合作编造的骗局，如此一来，他们可以在大陆高价卖出他们的“梨山茶”。
对于这些阿里山的茶农来说，雪上加霜并不止这些。
台湾“88”水灾期间，阿里山山区的豪雨不曾停过，三天连下了2900毫米，居全台之冠。
8月8日晚上，住在嘉义县梅山乡太和村茶区的几户叶姓人家，望着窗外的暴雨，以及路上的大水，还有屋后挡土墙宣泄下来的泥巴水，心里头七上八下，很担心会有灾害产生。当时他们担心的是世代经营的茶园恐怕会被大雨冲毁，可是却没想到，自己的家园也已经濒临危险边缘。
梅山乡太和村的公田山山崩之后，不但掩埋了59户房舍，4名村人，附近茶园光秃秃一片，一棵不剩。梅山乡农会的严铜茂股长说，山上1100公顷的茶园，今年秋茶大概很难收成了。
嘉义县山区的灾情不仅于此，几乎涵盖了阿里山乡、梅山乡、番路乡等地的高山茶区。阿里山公路沿线所有的茶庄全部关门下山避难，待大雨过后，他们想上山重振旗鼓，却找不到原来的路。
“我的两个茶园，一个10公顷有3公顷被淹没，另一个路断了，12公顷的茶园可以到达的只有2公顷，损失现在还没法统计。”嘉义县番路乡珑真顺阿里山茶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明顺对记者说。
山上茶农的茶庄、茶园、尚未出清的春茶、刚刚采收的夏茶，都被大水冲走了。在这片阿里山高山茶区种茶的邹族、汉人，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多年来因盛名随之而来的经济利益，在这场风灾、水祸过后，一切归零。不过，诡异的是，原来一些在阿里山公路专门接待大型游览车旅客的大型茶庄，似乎不受影响，他们转移阵地到山下，照样搬出一袋袋“阿里山高山茶”，卖给一车车载来的陆客。
这些茶到底从哪里来的？
“我们到底买对了茶没有？”
到阿里山找大型茶庄，当地几位相熟的茶农告诉记者：“门口停满游览车的，就是大茶庄了。”
混在一群群陆客中，记者走进一家家茶庄，每一家都装潢得极为雅致，和当地茶农简陋的店面形成极大的对比。卖家口沫横飞地介绍这些阿里山高山茶多么珍贵，还说原本要卖1斤2000元，今天只卖1200元。
一位两手提满“台湾高山茶”的陆客，在结账之后，问记者：“我们到底买对了茶吗？”
基于对茶产业的好奇，记者几乎走访了全台湾产茶区。近年来，台湾茶商纷纷将台湾特有的青心乌龙、金萱，移植到福建武夷山、越南、泰国山区，以当地廉价的劳工来管理茶园，并选派制茶技术优良的茶师来监督指导制茶，大大降低了制茶成品。
这些海外版的台湾高山茶，经由茶商进口到台湾或其它地区，打出的名号，依然是“台湾高山茶”。但因为漂洋过海之后，本是同根生的台湾乌龙，因为生长环境不同，俗称的“山头气”也就不同。
在阿里山茶庄，记者一桌桌品尝那些“阿里山高山茶”，发现味道与记者探访过的泰国北部的“台湾高山茶”极为相似。
种满台湾茶的泰国北部山区，当地海拔1300米，介于泰缅边境，相连好几座山都被茶农铲平，种满台湾偷运而来的茶树，比台湾高山茶声名响亮的阿里山区茶园还要壮观。
清晨五点多，太阳刚刚冒出头，就可看到许多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少数民族，走过边境的关口，来到茶园准备采茶。茶园主人早已备好了两辆大卡车，载他们到另一个山头采茶去。
茶园的主人姓张，50年前随着父母从越南逃到这里，可谓国民党孤军后裔，他目前拥有的茶园达50多公顷，那是四年前台湾所有梨山茶区的生产面积。
他说，加上周边绵连的茶园，应该有上千公顷吧。由于他的茶厂大，所以他也向附近茶农收购茶青，制成茶干之后外销，至于茶师傅，大多是台湾茶商向他订茶之后，派来指导的，他只要聘请当地工人来让茶师傅指挥就可以了，一个月，一名工人只需支付3000泰株，至于采茶工人就更便宜了，所以1公斤只需卖数十泰株，茶场就有很不错的利润。
记者与来自台湾竹山的茶师傅闲聊，他监督数十名工人日以继夜，一连三个月在茶厂中制茶。他说，他在台湾的茶商老板已经包下这里所有的春茶，三个月要制出上千公斤的茶，然后回销台湾。“有些茶行会选品质较好的茶叶，包装好看之后，拿到风景区的大型茶庄，卖给游览车载来的客人，其中以大陆客占多数”。
有茶商向记者透露，他们还利用出口贸易将部分台湾茶销售到大陆，大陆茶行再利用特殊管道卖给有钱的消费者，1斤高山茶的价格由5600台币的批发价，上涨为5600元人民币的销售价，价格相差四五倍。因为利润可观，所以经常有茶商放假消息炒作。
高利润带来的危机
但炒作高山茶有其潜在危险性，尤以炒作之后，茶农抢种，台湾茶园开辟的地方愈来愈高，价位也随着海拔高度而等比级数的升高，消费者口味当然也就愈来愈叼，甚至有些人非梨山茶不可。
物以稀为贵，梨山茶是台湾高山茶中，产地海拔最高，气味最芬芳，数量最少，价钱也最贵的茶叶，一斤五六千元台币起卖。所以，老早就有茶行拿其他山区的高山茶来“并推”，再分装打出梨山茶之名，这些山寨版的梨山茶，一样喝得出台湾高山茶特有的清扬高山气，也就被蒙骗过去了。台湾著名的茶叶品茗专家陈焕堂就曾幽默地说：“梨山茶！是离山茶啊！离开梨山上的茶。”
梨山的开发，实际上是台湾政府推动的一项“不可能错误”的政策，让许多无一技之长，又离家万里的退除役官兵有一个安身之所，但这个政策却带动了台湾山地的开发，许多农民纷纷挑战农作物生长的高度。
为了配合农作物前进高山的高度与深度，政府不断炸山开路，沿着原住民的古道，跨越中央山脉，开出一条条夸耀一时的横贯公路，殊不知，道路开得愈深，岩层受到炸药的震动就愈大，山林被开发、啃蚀的程度也愈严重，所以，才会有土石流、走山的现象。这次水灾，阿里山山区甚至出现山崩，而且并非一处，高雄、嘉义多处可见。
1999年台湾“921大地震”，当时梨山地区也传出灾情，福寿山农场中有部分土地坍方，通往花莲、宜兰、南投的道路全部中断。而这几条山路沿途，放眼望去，几乎都是茶园。
近几年，台湾水果受到开放进口及WTO的影响，价格跌落，与此同时，愈来愈多人喜欢那股有如“道骨仙风”般的“高山气”，因此，山上果园纷纷转作茶树，茶农们不断探测茶树生长的海拔高度，很快的，梨山地区最近四年之内，就由50公顷的茶园扩充到300公顷。目前已经有茶园的海拔高度超过福寿山农场，大约在2600米的海拔高度上。
台湾当局曾经一度颇为积极推动国土复育，强力收回国有林租地，但却受到许多茶农、果农的阻挠。那些土地本来就只能造林，但承租者通常都会拿来种茶，大禹岭附近就有大约38公顷的国有林地，被民众租用之后，违规种茶、种菜，虽然林务局已将违规的林农移送法办，而且在法院赢得审判，但那些林农请来民运代表说，拒绝缴出土地，让林务局困扰不已。
不过，提起这次水灾在阿里山茶区所造成的惨重灾情，担任茶叶产销班班长多年的张新灯仍然深感庆幸地说：“还好这场雨不是下在梨山，不然，不堪设想。”
他真的很幸运，因为他在环山地区向原住民承租保留地，开发了20公顷的茶园，今年冬茶差不多可以开始收成了。至于面对港澳茶商及部分外销茶商的炒作，他也胸有成竹，他说，梨山地区的茶农都有固定的客户，大多是台湾本地的内行人，所以不需要多作解释，他的春茶照样卖得呱呱叫。倒是他比较在意他在环山开辟的20公顷茶园，因为当初投下巨资，看准的就是大陆客，所以他不希望那些刻意炒作的茶商，来搅浑自己明年的春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