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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寻常茶话

来源: 网络 |   查看: 19818次

我对实在是个外行。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换三次叶子。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但是毫不讲究,对叶不挑剔。青、绿、花、红、沱、乌龙,但有便喝。叶多是别人送的,喝完了一筒,再开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论什么,总得是好一点的。太次的叶,便只好留着煮叶蛋。《北京人》里的江泰认为喝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为还有一种功能,是:提神。《陶庵梦忆》记闵老子,说得神乎其神。我则有点像董日铸,以为“浓、热、满三字尽得理”。我不喜欢喝太烫的,沏也不爱满杯。我的家乡论为客人斟斟酒,“酒要满,要浅”,斟得太满是对客人不敬,甚至是骂人。于是就只剩下一个字:浓。我喝是喝得很酽的。曾在机关开会,有女同志尝了我的一口,说是“跟药一样”。

  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暑期,我的祖父不知怎么忽然高了兴,要教我读书。“穿堂”的右侧有两间空屋。里间是佛堂,挂了一幅丁云鹏画的佛像,佛的袈裟是朱红的。佛像下,是一尊乌斯藏铜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来烧一炷香。外间本是个贮藏室,房梁上挂着干菜,干的粽叶,靠墙有一坛“臭卤”,面筋、百叶、笋头、苋菜秸都放在里面臭。临窗设一方桌,便是我的书桌。祖父每天早晨来讲《论语》一章,剩下的时间由我自己写大小字各一张。大字写《圭峰碑》,小字写《闲邪公家传》,都是祖父从他的藏帖里拿来给我的。隔日作文一篇,还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种叫做“义”的文体,只是解释《论语》的内容。题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题是“孟子反不伐义”。

  祖父生活俭省,喝却颇考究。他是喝龙井的,泡在一个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兴砂壶里,用一个细瓷小杯倒出来喝。他喝喝得很酽,喝一口,还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义”;有时会另拿一个杯子,让我喝一杯他的,真香。从此我知道龙井好喝,我的喝浓酽,跟小时候的熏陶也有点关系。

  后来我到了外面,有时喝到龙井,会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反。

  我的家乡有“喝早”的习惯,或者叫做“上馆”。上馆其实是吃点心,包子、蒸饺、烧麦、千层糕……自然是要喝的。在点心未端来之前,先上一碗干丝。我们那里原先没有煮干丝,只有烫干丝。干丝在一个敞口的碗里堆成塔状,临吃,堂倌把装在一个杯里的佐料——酱油、醋、麻油浇入。喝热,吃干丝,一绝!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几乎天天泡馆。“泡馆”是西南联大学生特有的说法。本地人叫做“坐馆”,“坐”,本有消磨时间的意思,“泡”则更胜一筹。这是从北京带过去的一个字,“泡”者,长时间地沉溺其中也,与“穷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语源。联大学生在馆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干什么的都有,聊天、看书、写文章。有一位教授在馆里读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称泡馆的冠军。此人姓陆,是一怪人。他曾经徒步旅行了半个中国,读书甚多,而无所著述,不爱说话。他简直是“长”在馆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独自坐着看书。他连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馆里,一起来就到馆里洗脸刷牙。听说他后来流落在四川,穷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馆里卖的都是青叶不分等次,泡在盖碗里。文林街后来开了一家“摩登”馆。用玻璃杯卖绿、红——滇红、滇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并非虚语。井冈山水洗被单,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脑”,色味俱发,不知道水里含了什么物质。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没有喝出什么道理。济南号称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观赏,以泡,不觉得有什么特点。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盐城。盐城真是“盐城”,水是咸的。中产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张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里,备烹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泽,菏泽牡丹甲天下,因为菏泽土中含碱,牡丹喜碱性土。我们到菏泽看牡丹,牡丹极好,但没法喝。不论是青、绿,沏出来一会儿就变成红了,颜色深如酱油,入口咸涩。由菏泽往梁山,住进招待所后,第一件事便是赶紧用不带碱味的甜水沏一杯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得把喝“通”了,这一天才舒服。无论贫富,皆如此。1948年我在午门历史博物馆工作。馆里有几位看守员,岁数都很大了。他们上班后,都是先把带来的窝头片在炉盘上烤上,然后轮流用水汆坐水沏喝足了,才到午门城楼的展览室里去坐着。他们喝的都是花

  北京人爱喝花,以为只有花才算是(北京很多人把茉莉花叫做“叶花”)。我不太喜欢花,但好的花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

  老舍先生一天离不开。他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倒是特意给他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是,他刚沏了一杯,还没喝上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就给倒了。老舍先生很愤慨地说:“他妈的!他不知道中国人喝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喝到晚,也许只有中国人如此。外国人喝都是论“顿”的,难怪那位服务员看到多半杯放在那里,以为老先生已经喝完了,不要了。

  龚定庵以为碧螺春天下第一。我曾在苏州东山白勺“雕花楼”喝过一次新采的碧螺春。“雕花楼”原是一个华侨富商的住宅,楼是进口的硬木造的,到处都雕了花,八仙过海、福禄寿三星、龙、凤、牡丹……真是集恶俗之大成。但碧螺春真是好。不过是泡在大碗里的,我觉得这有点煞风景。后来问陆文夫,文夫说碧螺春就是讲究用大碗喝的。极细,器极粗,亦怪!

  我还在湖南桃源喝过一次擂叶、老姜、芝麻、米,加盐放在一个擂钵里,用硬木的擂棒“擂”成细末,用开水冲开,便是擂

  可入馔,制为食品。裘盛戎曾用龙井包饺子,可谓别出心裁。日本有粥。《俳人的食物》说俳人小聚,食物极简单,但“唯粥一品,万不可少”。粥是啥样的呢?我曾用粗叶煎汁,加大米熬粥,自以为这便是“粥”了。有一阵子,我每天早起喝我所发明的粥,自以为很好喝。四川的樟鸭子乃以柏树枝、樟树叶及叶为熏料,吃起来有香而无味。曾吃过一块龙井心的巧克力,这简直是恶作剧!用上海人的话说:巧克力与龙井实在完全“弗搭界”。

  (摘自《清香四溢的柔软时光》,马明博肖瑶选编,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26.00元)

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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